『無言獨上西樓,月如鉤,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。
剪不斷,理還亂,是離愁,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。』
——李煜《相見歡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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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星光熠熠。一彎明月高掛在空,月暈映照在深院的梧桐花,黃花憔悴滿地,悽悽慘慘戚戚。藍妡坐落在窗前。手執已褪色的淡粉紅帖子顫抖著。
她翹首思量,黛眉深鎖。
「小姐,不睡麼?」侍女見她房裡燈仍亮著,進房關切地問。
藍妡趕緊將帖子收好,「怎麼?今晚連問了我三回,不煩麼?」她柳眉倒豎,語氣不佳。
「老、老爺說明日一大早胡家便會抬轎子來自家門口……要我請小姐早些就寢,免得明早趕不及梳妝打扮……」侍女怯怯的說道,深怕挨罵。
「我自有分寸。」藍妡淡言:「爹總不會忘了明天是什麼日子吧?」藍妡眼神冷冽,示意侍女退下,侍女匆匆離去。
藍妡望向窗外自忖,別的日子不選,偏選明天!爹到底在想什麼?雖說胡家跟爹交情匪淺,但爹不該自作主張答應這門親事,爹以前有人上門提親總會問過她,這掌上明珠爹可是捧在手心捨不得給人的呀。況且,她記得胡家無子嗣,這門親事的胡家,真是爹熟識的胡家麼?
她輕嘆,多想無用。明天,可是大日子,並非出嫁的大日子,是伊人的忌日。
藍妡再拿起那淡粉紅帖子,淚眼矇矓,濕了眼眶。淚不覺滴落在帖子上,她趕忙將帖子上的淚擦乾,也拭去臉上的淚。這帖子是當年他倆好玩,自個兒拿著紅紙寫的。上頭寫著:「為長男歐陽方、長女藍妡舉行結婚典禮,敬備喜宴,恭請闔第光臨。」
看到歐陽方這名字,藍妡甚是激動,哭得淚乾腸斷。離忌日至今已有五年了,往事歷歷在目,歐陽方的聲音言猶在耳。
遙想相識那年,她仍記憶猶新。那是在她及笄之年發生的事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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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是元宵節,雖然到這歲數,但藍妡還是想提提燈籠應景一下,順便看看久違的廟會,便吵著爹出門。爹拗不過她,便請侍女同陪她去。
滿街人山人海,大多是大人帶著小孩出來逛廟會,順便買燈籠。街上燈籠樣式五花八門,讓人看的眼花撩亂,隨處可見人手一支燈籠,燈籠裡蠟燭忽明忽暗,四周燈燭輝煌,令人神往。
侍女指著前方問道:「小姐,廟會在那兒,妳要去買燈籠麼?」
「當然!」藍妡二話不說便抓著侍女的手往廟會跑去。
「小姐,別用跑的呀!老爺吩咐過不能讓妳受傷呀!」侍女擔心的跑著。我知道,藍妡笑答著,步伐隨之慢了下來。周圍攤販們的叫賣聲、轎子上歌舞團的歌聲、抬轎子不時吆喝著危險請讓開的聲音、黃髮垂髫們的歡笑聲……觀者如織,紛紛鬧鬧。
藍妡目不轉睛地看這光景,她好久沒感受到如此熱鬧的氣氛了,不是爹不讓她出門,而是女孩子家未嫁,拋頭露面總是不好。
前方抬轎子的朝藍妡這方向來了,侍女請藍妡靠邊站,卻不小心撞了準備從她後邊經過的人。
「啊……不好意思!」藍妡趕忙道歉,往後瞧,是個莫約十五、六歲的棕髮清秀少年,頭戴瓦楞帽,著青衫,腰繫絲絛,手上還抱著一疊書。少年笑答沒關係後,便匆匆離去。
「讓開讓開!轎子來啦!讓開……」抬轎的人喊道。藍妡往後退一步時,踩到東西,往下看,是本書。似乎是方才那位少年掉的,是李後主的詩集。她撿起來後,侍女問道:「小姐,這本書是……?」
「我想是剛才那位先生掉的,妳沒見他手上一疊書,被我撞著了才掉的不是?」
「我還記得他的長相,不如我追上前去還給他吧?小姐。」
「不必了,追上去若見不著人呢?說不定他已經進門了,哪戶人家妳可曉得?」
「這……」
「今天就開心地逛廟會提燈籠吧!別想這事了,若他察覺書本有少自然會回來找。」藍妡笑道。「走吧!那兒有賣燈籠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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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甫到家,門內一個女人著件寶藍衣杉,披件罩袍,腰繫條淺藍絲絛。只見她雙手叉腰,怒視少年幾秒後,質問道:「歐陽方,叫你到書院拿個書,怎花這麼久時間?是上哪鬼混去了?」
歐陽方躬身道:「沒上哪去,姑姑。」語畢便匆匆從女人身旁走過。女人瞥了他一眼,令道:「書拿到藏書閣裡,記得分門別類。」歐陽方不語,逕自走向藏書閣。
「等等。」姑姑叫住他:「十五本書,清點看看有無遺漏。」歐陽方回頭在姑姑的面前來回算了又算,只有十四本,少了李後主那本詩集。最好給我找出來,李後主的書唯讀那本,找不著就別待這個家了!姑姑丟下這句話後便進房去了,歐陽方邊將走邊思量著那本書到底丟哪去了。
歐陽方兒時父母雙亡,皆因重疾而死,死前父親交代他妹子歐陽翎好好照顧他兒歐陽方。歐陽翎不喜黃童,雖答應哥會好好照料歐陽方,但總視歐陽方為家中累贅,有跑腿等差事總愛叫歐陽方代勞。
歐陽翎年過四十仍未嫁,常說找不到適合的男人配得上她,其實是男人怕她這潑婦性子,沒人敢娶。她不甘寂寞,偶爾家中會出現年紀相仿但相貌不同的男人和她共眠,歐陽翎可不想讓歐陽方撞見了,那多尷尬。她多希望歐陽方不在家中,經常思索著如何把歐陽方趕出家門。街坊鄰居都知道歐陽翎討厭歐陽方,常瞧見她老指著歐陽方破口大罵,歐陽方也都悶不吭聲的給她罵。
歐陽方到藏書閣中把每本書放到正確的類別,邊回想著方才他從書院一路奔回家,但他書可抱得緊了,不至於會掉才是,就算掉了他也會察覺到呀。從書院回來,中間有經過廟會……遠遠的看到抬轎的人他便靠邊放慢腳步……
「啊……」他想起來了。
方才撞到了一位穿淡粉衫兒的女孩,肯定是那時候掉的。
可書還會留在原地麼?要是真找不著書,他真得露宿街頭了呀。
他跟姑姑報備後,便出門尋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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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時間不早了,但廟會仍人聲鼎沸。
「玩得差不多了,該回去了。」藍妡開心的提著燈籠對侍女說著,侍女提醒道:「小姐,那詩集怎麼辦呢?」
「噢,差點把它給忘了。那暫且在這等吧,如果時間太晚就先回去了,免得爹擔心。」話甫說完,藍妡遠遠的便看到那戴著瓦楞帽的青衫少年跑來,她大喜,便向他揮揮手。
待歐陽方到藍妡面前,藍妡將書還給歐陽方:「你的書。」歐陽方躬身,雙手接著詩集,抬頭便道:「多謝!鄙人感激不盡!請問小姐大名?」
「藍妡。妡是一個女字旁再一個斤兩的斤。先生呢?」
「鄙人姓歐陽名方。敢問藍妡小姐令尊是藍光甫先生麼?」
「是,你認識我爹?」
「是我爹認識令尊,他倆是舊識。只不過爹娘皆在我兒時重疾病逝……」歐陽方想起爹娘,神情難掩低落。藍妡道:「今日我倆相遇乃是緣分,既然令尊與我爹舊識,不如來寒舍作客,與我爹促膝長談?」
「那倒不必。」歐陽方笑答:「鄙人現由姑姑所領養,家管甚嚴。若有機會必到貴府,先告辭了。」歐陽方轉身同時,藍妡拉住他:「等、等等!」歐陽方回首,藍妡道:「先生可說書難找,才晚些回去……」
藍妡不曉得為什麼急著留住他,侍女知道小姐即使好客,也不至於急切的要初次見面的人見老爺呀!即使他爹和老爺是舊識。她可不曉得,在談笑間,藍妡早已認定他了。
歐陽方倒是沒想到可用找書這招唬過姑姑,便躬身道:「既然藍妡小姐熱切邀請,那鄙人恭敬不如從命了。」
當晚,藍光甫見舊識的兒,大喜,連忙招呼。藍妡在一旁靜靜聆聽爹和歐陽方的對話,時而歡喜時而悲傷,多是爹向歐陽方提他父親的事,歐陽方聽得入神,偶爾搭上幾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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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緣分可真是奇妙啊……」藍妡思緒拉回現實,一抹哀愁的微笑著。「幸虧早些認識你,我們才能多處三年,否則再晚就見不著你了;幸虧在你落崖之前我們到過好多地方遊玩,即使你知道會被挨罵,但還是去了,說是擔心我迷路——」
幸虧,在你落崖之前,我們都知道,我們彼此相愛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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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年,藍妡正值十八歲,過幾天可是她的生日,她高興得睡不著,還請侍女籌劃出遊地點,她等不及要和歐陽方一同出遊。每年就這時候,她總要爹讓她出門遊玩,現在有了歐陽方陪伴,爹也放心的讓小倆口出門。
爹知道歐陽翎是出了名的潑婦,而且是個吝嗇的守財奴,歐陽方想讀書?她不給錢,沒門兒!更何況是出遊之事,故出遊盤纏皆是藍光甫出資,歐陽方過意不去,想婉拒卻又不能。藍光甫疼他女兒,女兒想上哪兒、想買什麼他都儘可能的給,歐陽方不希望打壞藍妡的期待,又不肯拿人家的錢出遊,好幾次都是藍光甫塞給藍妡盤纏,藍妡硬拉歐陽方出門的。
歐陽翎得知歐陽方經常和藍家掌上明珠藍妡往來,反倒還誇獎歐陽方:「做得好啊,歐陽方。藍家雖不是達官貴人之家但也算大戶人家,你呀,到這年紀果真聰明多了!哈哈哈,懂得阿諛奉承了啊?哼哼哼,很好,往後真娶了藍家千金,方兒,你可要多拿點銀兩孝敬姑姑啊!」歐陽方睨了她一眼,便出了門,歐陽翎看著他離去的身影,黯然道:「嘖,小鬼頭,稱讚你也不高興……真不討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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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爺、小姐,歐陽方來了!」侍女快步進門通報,藍妡樂不可支,藍光甫便催促著:「快請他進來!」
歐陽方進門後,見藍妡雖淡妝素服,卻清新可人,可謂濯濯如春風楊柳,灩灩如出水芙蓉。而他一年到頭都是瓦楞帽、青布衫兒,縫補數回的衣裳顯而易見。這樣的他,可沒臉和藍妡出遊啊!姑姑見他衣裳破了,只拿個能縫補衣裳的銀兩給他,要給歐陽方買新衣裳簡直要了她的命阿!
「歐陽方,你可別又亂想些什麼事了!」藍妡告誡著,歐陽方笑道:「我能想什麼事?」
「不就怕我丟臉麼?你總怕別人對藍家說三道四的,說你高攀,可我們藍家不這麼想。爹,你說是吧?」藍妡挽著藍光甫的手臂問道,藍光甫笑著,語氣又帶點嚴肅的說著:「那當然啦!方兒,我可不准許你這麼想。」
「那當然!」歐陽方對藍家不會人云亦云這點倒是很訝異,他認為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,應該更會在意旁人的眼光才是。
「你們倆快快出門吧!」光甫塞了盤纏給藍妡,笑著,「否則天晚了,可玩不到什麼。」
「是,爹爹!歐陽方,我們走!」
光甫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,笑著,「年輕真好,方兒也快成了咱家女婿了,呵呵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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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乘著馬車到山腳下,給了車馬費後便往山上出發。歐陽方可不曉得他要去什麼地方,因為是藍妡家侍女安排的,只有藍妡曉得。
今天日暖風和,四周鳥語花香,偶有蝴蝶在花叢飛舞。兩人沿著小路往上走,越往上走,空氣越是清新。
「藍妡,」半途中,歐陽方頻頻拭汗,「我們今天是爬山來著?」
「可不是麼?」藍妡興奮的應聲,「吶,歐陽方,你有看過噴泉嗎?」
「那倒沒有。」歐陽方笑問,「所以今日我們要去看噴泉?」
「豈止噴泉?我們還得去賞梧桐花呢!」藍妡開心的直轉圈,看吶,歐陽方,前面就是噴泉所在地了!藍妡指著前方,開心的拉著歐陽方衝去。
終於到了,我們可走了三刻鐘啊……歐陽方鬆了口氣。
那是一處天造的噴泉,泉水周圍卵石不規則的排列著,泉水從地下慢慢湧出,形成一條清流,但這流水速度急促。為避免有人跌落溪中,周圍設置了欄杆。這兒山路不好走,也難怪人煙稀少。
水柱忽升忽降,在陽光映照下,出現一道小彩虹。藍妡看得神往,歐陽方不覺吟了首詩:「泉泉泉泉泉泉泉,宛似銀河下九天。鋼斧劈開山骨髓,輕鉤釣出老龍涎,烹茶可供西天佛,把酒能邀北海仙。莫非朝中蘇學士?然然然然然然然。」
藍妡讚道:「你可真厲害,歐陽方,看到什麼就吟出什麼。」
「也沒什麼……」歐陽方搔搔頭,害羞道,「只是常常替姑姑去書院跑腿,將書買回藏書閣後,便待在藏書閣一整天,多少會看點書。」
「說起這個,你姑姑看來不像是個讀書人,怎如此愛買書,宅中還特意設置個藏書閣呢?」
「她嗜買古書,那些詩集在她眼裡視為古董,我在藏書閣待那麼久時間,可沒見過她來閣裡看書。」歐陽方笑中難掩失落。藍妡連忙說道:「啊……抱歉!我不是有意談你姑姑的事情……」歐陽方雖說沒關係,但藍妡還是在意,每每說到他姑姑,歐陽方就會露出感傷的神情。
「別想了,我們不是說好要看梧桐花?」歐陽方笑著,「難得出遊,今天就高興一點吧!」
「嗯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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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會兒,天空下起濛濛細雨。
從噴泉處往上走,梧桐花在蜿蜒的古道旁,紫色花瓣一片片落下,伴著綿綿細雨,更顯詩情畫意。
古道右側便是崖,沿路也無柵欄圍著,歐陽方怕藍妡危險,要藍妡走左側。
歐陽方大手牽著藍妡,藍妡臉上泛起紅暈,心頭小鹿撞個不住,歐陽方雖表面鎮定,心卻緊張得怦怦跳,三年來,兩人可從未牽手過,緊張難免。
「好漂亮呀!」藍妡目不轉睛地看著梧桐花,手伸出來想接住落下的花瓣。
歐陽方看著藍妡,想起兩人初識經過,不禁莞爾。
傍晚,雨勢越來越大。
「藍妡,回家吧!下雨山中不宜多留,況且現在天色不晚了……」歐陽方半睜著眼,梧桐樹多少遮住豆大的雨滴,但因他站在古道外側,身上都淋濕了。他擔心藍妡會因此而感冒。
藍妡笑著應聲道:「就依你!」
歐陽方拉著藍妡快步往回走,「小心點兒啊!」藍妡直叮嚀著,歐陽方雖答好,但步伐卻沒減緩。
忽地,一個踉蹌,加上天雨路滑、視線不佳,歐陽方滑了一跤,這一跤可不得了,他就這麼滑到崖邊!藍妡嚇了一跳,在歐陽方落下時另一隻手便反射性的抓住古道上的雜草。
「歐陽方!」藍妡緊抓著歐陽方大喊。
「藍妡,手放開……不然連妳也會掉下去的……」
「不要!怎麼能說放就放呢?」藍妡很害怕,害怕失去他,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。雖然她緊抓著歐陽方,但因雨勢過大,兩人的手慢慢的分離。「不!」
「藍妡,聽我說……如果我真沒命了,妳可別想尋死……」
「傻瓜!別亂說!」雖然藍妡抓著歐陽方,但女人家的力氣可沒辦法撐那麼久。
半晌,鬆手。
歐陽方微笑,墜落,藍妡想再抓住歐陽方的手,卻抓了個空。只聽得歐陽方一句話——
「答應我,藍妡——」
她看著崖下墜落的歐陽方,木然。
彷彿整個世界都停止了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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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想起來,藍妡不記得當時怎麼回來的,只知道返家後爹問她話,她一句也沒說,自個兒進房更衣。
當晚,她徹夜未眠,眼淚不住的流。
藍妡冷漠的性格,便從那天開始。
她不再笑了。
藍妡不曉得,和藍家關係甚好的胡家老爺胡茗,聽聞後隔天便跑去山裡遊山玩水去了。
表面上說是遊山玩水,實則調查歐陽方是死是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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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家,是這個村裡的大地主,這兒好幾戶人家的地都是跟胡家買來的。胡茗雖然和藹可親,但和凶神惡煞的容貌挺不搭,初見他的人,不是畏畏縮縮就是小心翼翼,但熟識後才發覺不是這麼一回事。
胡茗和藍光甫交情甚好,從小便玩在一塊。胡茗經常到藍光甫府上談天說地,看藍妡和歐陽方這對小倆口兩情相悅,常和光甫說要當他倆的媒人。
歐陽方落崖當天,沒人知道歐陽方上哪去了,只有藍妡知道。
藍妡回家時,胡茗正和藍光甫正聊得起勁。看女兒回來時一臉落魄茫然,問話也沒應聲,藍光甫可緊張了,以往出遊總是兩人一起回來的,怎這回出遊就剩藍妡一個,沒準兒是出事了,便請侍女去問個詳細。
侍女出了藍妡房門,通知藍光甫。「老爺,小姐不肯說一句話……」
「唉呀……這可急死我了!他可是藍家的準女婿啊!」藍光甫皺眉蹙額,不停來回走動。「再去問問、再去問問。」他吩咐侍女道。
侍女這回匆匆趕來,「老爺!小姐、小姐說,歐陽方落崖了!」
「落崖?」胡茗和藍光甫齊聲說。
「嗯,小姐還說了什麼……不跑、梧桐花、放手的……」
「他們是去了什麼地方?」胡茗問道,侍女怯生生的答:「去看噴泉、還有古道旁的梧桐花……」
「是北關山吧?那兒我曾去過。古道狹窄不易行走,加上今日天氣不佳,視線可差了,或許是這樣才落崖的。」胡茗推測著,再道:「光甫,明早我去探個究竟。別和任何人提起歐陽方落崖之事,這事遲早會傳遍的。當然,也別提我去調查這事,就說我去玩兒,不知有此事。」
「拜託你了,胡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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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一早,胡茗進自家的轎子,喚了兩名僕從,抬著轎子一路到北關山山腳下。
既然從古道上摔下來,那肯定是掉在噴泉那兒的卵石上。胡茗自忖著,噴泉那形成一道急促的清流,若落到清流裡可難找了。清流旁由許多卵石鋪成碎石地,碎石地旁成排紅榨楓矗立著,如野火燎原。
胡茗吩咐僕從走碎石地,甫到碎石地,僕從不約而同停下腳步。
「怎麼停下來了?」胡茗撥開轎上的簾子問道,其中一個僕從指著前方:「老爺,前面有個人躺在地上。」
「轎子給我抬去他旁邊!」胡茗令道,僕從快步抬至那人身旁,放下轎子。
胡茗下了轎子,走到那人身旁蹲著,看看四周,仰天望樹。其中一棵紅榨楓樹上有頂瓦楞帽!
再看看倒下的人兒,身穿青布衫兒——是歐陽方準沒錯!他側躺著,身體底下還壓著許多紅榨楓的枝幹樹葉!可見他落崖後,摔到枝幹上,再掉下來便昏厥。
胡茗湊近歐陽方胸前一會兒,聽得微弱的心跳聲,大喜!便對其中一個僕從說道:「還有救!你幫我一起抬上轎子!」他吩咐另一個僕從:「樹上那頂瓦楞帽拿下來,一併放入轎中。」
待僕從完事後,胡茗正顏道:「今日一事別傳出去,若有人問起,便說這是我兒,名叫胡鎮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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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聽說胡茗有兒啦!」
「聽誰說呀?」
「上回我到他府上打算買地,聽得他僕從說道:『胡鎮醒啦!胡鎮醒啦!』我正想開口問胡鎮是誰,他便說今日不便談事,要我下回再去。」
「這消息可準確?」
「千真萬確呀!」
「說不定是他僕從啊!你想想,胡茗對他僕從也不差呀!」
「也或許是私生子說不定……」
歐陽翎甫出門,便聽得鄰居這段話。歐陽方已經失蹤七天了,這倒好,少了拖油瓶,少了一項開支,歐陽翎樂得很。街坊鄰居不曉得歐陽方失蹤一事,只知沒見著歐陽方他人,有人說是歐陽翎將歐陽方軟禁在房,下了個禁足令,消息以訛傳訛,歐陽翎可不曉得,沒人敢向她提起此事。
「胡茗有兒了……真是親生兒?」歐陽翎嘀咕著,「歐陽方也是在這幾天消失無蹤,難不成是被胡茗撿回家來著?」想到這裡,她大喜:「我早說方兒聰明!」語畢她便前往胡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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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不是嗜藏書的歐陽翎麼?久仰久仰,今日來寒舍不知有何貴幹?」胡茗看到前來的歐陽翎,拱手後,便請她入座。
歐陽翎本身直率,也不客套,便切入正題:「聽說……您老人家有兒啦?請問多大年紀?」
「鄙人年紀應該還不到要『大媽』稱之為老人家吧?」胡茗挲摩下巴,哈哈大笑。歐陽翎怒目橫眉,隱忍怒氣道:「先生還未回我話呢。」
「小犬年十八。」
歐陽翎暗忖:「歐陽方今年也十八,看來十之八九是給這老人家撿回來了……」胡茗道:「想不到歐陽小姐如此關心小犬,鄙人感激不盡。」歐陽翎笑道:「先生藏兒十八年,未免誇張。不知是虛是實,今兒個想替先生作證,如何?」
胡茗心一驚,歐陽翎想必是知道歐陽方在這,刻意來府。但這女人可是潑婦啊!再將歐陽方交給她豈不是又得受罵了。
「歐陽小姐的好意,但小犬生性害羞,十八年來從未跨過房門一步,只敢與胡家人交談。今日若給人見識廬山真面目,豈不是像拿刀架著他一般難受?」胡茗笑著,便道:「沒事的話,就請回吧!」胡茗起身,右手伸向門外。
「等等。」歐陽翎起身,凜然:「別以為我不知道歐陽方就是那個胡鎮!既然歐陽方在你這,我便不領回了。人在你這,我說,銀子不會少拿給我吧?」
胡茗這下又哈哈大笑,原來歐陽翎要的是銀子,並非人。歐陽翎簡直可惡至極,以為胡茗撿到歐陽方,便等同於以僕從的身分賣給胡家。
「笑什麼?」歐陽翎杏眼圓睜,胡茗沒答話,喚了僕從:「來人啊!送客!」
兩位僕從架著她往門外,她叫道:「喂!等等!銀子!沒給我可要把實情說出去!」
「他是胡鎮,不是歐陽方!妳說了不會有人信妳!」胡鎮笑著,「看看妳的為人吧。」只聽得歐陽翎直喊不甘心,胡茗輕嘆,回座啜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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叩叩叩。
「妡兒……」藍光甫進藍妡房裡,看她直勾勾的盯著右手那帖子,面無表情。臉上淚痕清晰可見,他知道,每到這天,藍妡總暗自掉淚。
藍光甫拿張椅子坐在藍妡前面,「還沒睡啊,妡兒,晚了,早些就寢,明早轎子就要來迎接妳了……」藍光甫按住藍妡放在膝上的的左手,眼神流露出不捨的神情:「妳就要嫁人了……可別太晚睡,明天高高興興的上轎子,好嗎?」
藍妡看著爹,微微頷首。
「妳可知道爹多捨不得妳呀……」藍光甫哽咽著,頃刻,便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。
見爹淚流滿面,藍妡也就不怪爹為何將她嫁給胡家人。她將執帖子的手放在爹手背上,道:「對不起,讓爹擔心了……爹早點休息,我也該就寢了……」
「好……別多想,趕緊睡……」藍光甫拭淚完,便起身離開。
藍妡見爹離去的背影,喃喃細語著:「高高興興……我連怎麼笑都忘了……怎麼高興得起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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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日一早,侍女在藍妡房內為她梳妝打扮,一進門便被藍妡前晚哭腫的雙眼嚇了一跳,但怕藍妡生氣,不敢多言。
「好了,小姐,轉一圈來看看!」
藍妡看著鏡中的自己,不敢相信這是她。平日淡妝素服的,今天濃妝豔抹,身穿鳳冠霞帔,梳了個流蘇髻,上頭插支玉簪,耳垂下掛著兩副翠森森的耳飾。
「小姐可真漂亮,像宮中妃子一樣!我這就出去通知老爺過目過目!」侍女趕緊通知老爺藍妡更衣完畢。
藍妡在梳妝台前,聽見遠遠的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。她朝窗外看去,道路兩旁,張燈結綵,紅燈籠、紅飄帶洋溢著濃濃的喜氣。只見胡家僕從抬著花轎子,後頭有人敲鑼打鼓,嗩吶齊聲響起,走在前頭的不是媒婆,而是花童。
帶頭的是個身穿長袍馬褂、騎著白馬的男人,仔細一看,那不是胡老爺胡茗麼?今兒個並不是他要迎娶呀!
兩旁居民出來瞧瞧是誰家迎娶,場面十分熱鬧。
只聽見有人大聲問道:「胡老爺,今日不是令郎要娶親?怎會是你坐這匹白馬呀?」
胡茗笑答:「小犬生性害羞,這種熱鬧場面,有我就夠了。」
「妡兒,該出來準備上轎了!」藍光甫進房,藍妡應聲好後,轉身便挽著爹的手入大廳。
「小姐,戴上這個。」侍女遞給藍妡一頂紅蓋頭。
待花轎停在藍家門前,藍妡趕緊戴上紅蓋頭,臨走前向爹感謝多年來的養育之恩,這話聽在性情中人藍光甫耳裡,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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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光匆匆,轉眼間,是入洞房的時間了。
新郎官領著藍妡坐在床緣,藍妡心兒怦怦跳著,馬上就能看到新郎官的樣子,藍妡怕對方嫌棄她。
新郎慢慢掀起藍妡的紅蓋頭,藍妡抬頭,眼前身穿紅花旗袍的人不是別人,正是歐陽方!原來歐陽方沒死,兩年前被胡老爺救回來……
想著想著,不禁掩嘴喜極而泣——朝思暮想的歐陽方還活著!就在眼前!爹一定知道,才會答應這門親事!
她看著歐陽方,久久不能說話。
歐陽方見新娘哭了,便慌了:「啊、別哭了……別哭了、如果、如果是我相貌抱歉的話鄙人先跟妳賠不是……」
藍妡一邊拭淚一邊笑著說:「沒這回事……我好開心……」
歐陽方似乎不認得藍妡了,但藍妡可不在乎,不管他改名改姓,甚至變了容貌,他都是歐陽方,也是胡家兒子胡鎮。
只見歐陽方放心的笑著,幸虧不是因為他的相貌而哭。
忽地,藍妡抱住了他,歐陽方羞紅了臉。
藍妡在他耳邊呢喃著……
「這次,我不會再放開你了——」
***
後記:
一直以來我都是打「敝人」,今兒個查了資料,發現應該是「鄙人」,鄙是代表淺陋,敝有破敗之意,所以不宜將「敝」用在自己身上,只能用在與自己相關的事物上。
這篇小說我完全是絞盡腦汁了,腦神經快斷裂……
不斷校稿、修稿、校稿、趕稿,感謝彤彤的幫忙,這篇文章才能寫完。
其實鄙人劇情都想好了,只差順序位置,畢竟這篇是過去與現在交叉著寫。
彤彤也提議一些需要的橋段:姑姑去胡家拜訪等
結局我設定三種,不過和彤彤討論到最後出現第四種XD
再者,一萬字內小說對我來說非常苦手……
這次字數八千六,還好有在標準內。
PS、藍妡最後一句話如果放在恐怖驚悚文裡頭應該會很可怕
第一次嘗試寫古代文,希望大家喜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