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天一大早,我醒了,這大概是當賞金獵人八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了。

怪了,一個晚上「眼」是在做什麼?連角的消息都沒有!

「難道被同業捷足先登了?」我低語,先跟眼確認一下好了。

我開啟耳針通話器:「哪個眼還在的?請幫我確認一下舞嚶城的犯人——苑,還在名單內嗎?」

「Yes,Sir。」耳針另一頭發出男性清亮的嗓音。

「好……多謝!」我關掉通話器,走出房門,心想該叫Green幹活了!

 

「Green!起床摟!」我敲門,毫無回應。

「起來了!任務還沒結束啊,小姐!」

鴉雀無聲。

我冷笑道:「哼,還在生悶氣嗎?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。」我繼續敲門:「哈摟?喂?有人在家嗎?」

仍沒人應門,我慍怒著,怎麼會有這麼任性的人?我大力地呼吸、吐氣、呼吸,好讓自己在踹開門後能保有冷靜的情緒。

等心平靜點後,我決定不踹開門,選擇溫柔的轉開門把——門沒鎖?這傢伙未免太冒失了,如果有人突然闖進房間怎得了?不過我想不會有人對她感興趣……

 

開門。

空無一人。

我走進去,瞥見桌上一張字條,以及那本紅色私人日誌。

我拿起字條,內容寫著:『德洛,在你看到這張字條時,我已經在追角的路上了。你別衝動,耐心看完這張字條。

『幾次出任務來,我都太依賴你,好幾次我面臨危險,你總是奮不顧身的來救我。這次,我想一個人,我想證明自己的能力。你也不會想帶著一個拖油瓶出任務吧!Forgive me。最後,那本日誌請你看完它,這次,我不會再生氣了。就當作是我最後存在的證明。

——Green。』

「該死!Green!」我低吼著,全身顫抖,手中的字條抓皺成一團。我忍住衝動的脾氣,打開第一頁——只是想看昨天那行不明顯的字到底寫了什麼。

我將那書頁湊近燈光,字跡慢慢浮現——

我駐足,是因為我在乎。

我愣了一會兒,想不出這句話的涵義,不多想便接著翻第二頁。

第二頁。

『今天看到德洛在屋頂上,挺悠閒的。看他好似沉浸在天空中,再多的煩惱也會消失。要怎麼樣才能跟他一樣呢?』

第三頁。

『德洛今天的西裝有些破損,我想是跟希維斯出任務時和角有過激戰。今天偷偷的將他的西裝縫補並燙過,他不會知道的。我也想和德洛一起出任務,不曉得有沒有那一天。』

第四頁。

『今天德洛笑得開心,和希維斯立了大功,抓到政府棘手的罪犯,現在正舉行慶功呢!』

第五頁。

 『今天德洛有些不開心,希維斯跑去和Red約會,丟下他一個跑任務,他跟希維斯說不准有下次,希維斯又說可以安排一個搭檔給他,他更火了,幸好沒發生什麼事。』

 

「這到底是誰的日記阿……」我皺眉,「淨寫我的事情,這是觀察日記吧……」我翻到她最後一次寫的日記——雜亂無章。

字有大有小、有直書有橫書,有些字還得反過來看才行。

這篇根本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的隨筆記吧!

最後一篇日記想必更多她最近的想法,我將內容認真看過一遍,越看眼神越是沉重……

 

『為什麼我那麼在乎你,你卻正眼也沒瞧過我?』

『我真的那麼糟糕嗎?』

『我知道Red才是你一生的摯愛,我們永遠都不會有結果……』

『為什麼你不喜歡我,卻不離我遠一點?為什麼要這麼曖昧不明?』

『反正我熱臉貼冷屁股,你也無所謂。』

『我常常在想,如果坐在重機的時間能夠停止,我就能一直抱著你,久久不放開……只要看著你,我會覺得,這是永恆。』

 

當我察覺後面似乎還有字,我翻到後頁,面色鐵青。隨後,趕緊將日誌闔上,拿著日誌便往外衝……

上面寫著兩個紅色的大字——

『想死。』

 

我快步跑到我的NSR旁,將日誌綁著,跨坐在機車上,便對著耳針的通話器咆哮。「該死!眼是怎麼回事?都死光了嗎?啊?」

「Yes,sir?What matter?」

「什麼事?Black?」

這時出現很多男女的聲音問我,此時我怒髮衝冠,彷彿理智斷了線。「我的搭檔失蹤了,你們這群眼沒一個知道她的去向?從路易斯旅館跑走了也不跟我通報?他媽的一群廢渣!」

我關掉耳針通訊功能,打了檔便急駛而去,上哪?我也不曉得。

我現在滿腦子都被Green的聲音、身影給佔據。

我衷心希望那傢伙別出事。

心很亂,Green到底為什麼會離開?難道是因為昨晚我看了她的日記她負氣離去?不對呀……紙條上面寫說她不會再生氣了……那到底為什麼?為什麼想尋死?

 

此刻我心底出現好多聲音,Green的聲音重重疊疊、忽遠乎近。

『你在害怕麼?德洛……不,或許該叫你……Black?』

「我只是擔心、我不怕!」對著心底的聲音,我低吼著。

『你擔心什麼?你心裡只有Red,沒有Green。你心裡沒有璘妃這個人,她是不存在的……』

「好歹我們也是搭檔……存不存在我知道。看她哭、看她笑、看她生氣,我看到的,她存在。」

『你從沒在乎過我,不是麼?你又怎麼知道我有在哭、在笑、在生氣?』

「我知道、我就是知道!」

『我根本不存在,不存在……嘻哈哈哈哈……我知道的……沒人懂我……嘻嘻嘻嘻嘻……』

一陣陣尖銳的笑聲直傳入我耳裡,讓我情緒快崩潰,我吼著。「閉嘴!閉嘴!閉嘴!妳又懂了?妳懂什麼?妳和我一起出過任務,教訓過我,觀察過我,還紀錄在妳的日誌……這些不都是妳存在的證明嗎?別再……別再說什麼不存在的鳥話了!」

好一會兒,心底的聲音恢復寧靜。細聽,有女人的啜泣聲。

我心底竟有Green的聲音,是不是該看醫生了呢?難道Green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不成?

 

「找到『角』了!」耳針另一頭發出男聲,是眼。「位置在……救、救命!C……請求支——啊——」

「怎麼了?報方位!」我叫著。哪個白痴被襲擊了!希維斯竟然會找如此沒防備的眼在他麾下,照理來說,眼應當要能無聲無息的刺探敵方,更要懂得守備,否則怎麼提供賞金獵人情報?就算沒腦也要會開槍吧?

幸好其他的眼還算識相,沒人想再被罵第二次廢渣。耳針另一端傳出女聲,「C-45,眼遭角攻擊,確認角為本次目標——苑。」

C-45是嗎……我咬牙,冷著臉。「隨時報上角的位置,若位置報錯你們這些眼就別想在希維斯底下工作。」

眾眼們沉默。

沒人想離開啊,希維斯是賞金獵人業裡開價最高的人,在業界也是富有聲望的人。若被炒魷魚了,可沒一家賞金獵人的老闆們想收他們,因為被希維斯逐出的眼,都是能力不足的。能力不足的人在賞金獵人界裡是沒有容身之處的。

「角的能力呢?我記得懸賞單上只寫迷昏、解剖人類跟販賣器官。應該還有其他的情報吧?」我蹙眉,現在才騎到B區,我希望能加快速度,縱使時速已經120了。

「根據最新情報,苑隨身帶著剪刀、手術刀及裁縫針、線,曾是法醫,縫補屍體技術已到無人能看出縫補的痕跡。因為有許多道上人士需要新鮮的器官,會以高價收購。她發覺有利可圖,便把屍體體內器官高價賣給黑市,再由黑市轉賣給需要的人。」另一頭的女生說。

「外貌特徵呢?」

「金髮,紅眼,高挑,白衣,熱褲。」眼又補充:「角最新位置於C-100,正準備前往黑市。」

「瞭解。」我凜然,耳針另一頭傳來眼的尖叫。

不詳的預感。

我的心糾結了,騎得飛快。

騎到C區,是條不長的巷子,巷尾有個婀娜多姿的金色長髮女人靠著牆站著,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。

和她擦身而過的同時,她看著我。

紅眼、白衣、熱褲——我馬上察覺她是苑,但車騎太快很難停住,我用力踩了腳煞、壓了手煞,並俐落的甩尾來個迴轉,伴隨著尖銳的煞車聲,地上刷出明顯的煞車痕。

這兒是一片空地,C區是一小段空地一小段巷子,恰好這片空地可以讓我和角搏鬥。

她朝我走來,白衣被血跡渲染得好不美麗,揚眉,聲音高亢的笑。「你就是那傳說中希維斯的兄弟啊……不賴不賴。」手上拿著一顆不規則形狀的血球一上一下的扔著,不看還好,細看可不得了——是顆還在跳動的心臟。

看她如此泰然自若,我便知她不好對付。冷著臉:「妳怎麼知道我要抓妳?妳站在那面牆分明是在等我。」

「這很簡單啊。」她另一手拿出剪刀,陰冷的舔著刀上的血跡,紅眼顯得美麗不凡。「有沒有被跟蹤,我可是心知肚明。這裡大大小小的情報我都知道。眼——這個賞金界情報員的代名詞,只要稍稍威脅便可知眼在何人麾下……」

「威脅?」

「當然是逼問,不透露出一點什麼的話我讓他開腸破肚,順便幫他肚子做無痕縫補……」她露出令人寒顫的笑。「噢,我想你該知道這心臟。」她將仍在跳動的心臟湊近鼻子深吸,表情甚是舒暢。「新鮮的味道呢……肯定能賣個好價……」

「眼的……」心臟嗎……?

「真是聰明。不愧是我要的男人,器官肯定誘人……」苑的紅眼盯著我。「聽說,賞金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……若在希維斯底下的眼被襲擊了,眼便沒有容身之處,是嗎?」

「妳知道又如何?」

「我得問問你的意見哪!」她發出溫軟的聲音,神情泰然。「你說,這心臟該不該留呢?不留的話,我得破壞它,雖然可惜了一樁生意,但畢竟是你底下的人哪。況且,我賺的錢也夠多了,不差這一筆生意,呵呵呵……」

「隨妳。」我哪管那誰的心臟啊?眼我只認識Red,反正不是Red的。現在應該先解決這個難纏的角,再去找Green。

「是嗎?部下的生死你倒是不在乎……」她露出滿意的笑容,收起剪刀,從白衣內側拿出一把刀子,毫不留情的刺了許多刀——即使心臟已無跳動——深紅色的血花濺了她滿臉,也濺了不潔的白衣,每刺一刀,她越是興奮。雖然在賞金界待一段時間,但我對這種變態的殺人行為仍感到作噁。

掏出腰際的槍,精準的朝她右耳下幾毫米的距離射擊。

砰!

幾綹金色髮絲飄散,她手邊的動作在射擊那一剎那也停止了,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凝視著我的媚眼。

問我為何不直接殺了她?政府只要活的,帶上死人就沒賞金可拿。活的警方才好做筆錄,我可不想讓六位數的賞金白白溜走。

「嘖,看來跟你沒戲唱了……」她將心臟豪氣的往後丟,從白衣內側拿出必備的剪刀、數把手術刀及裁縫針,每個指頭縫都有一樣武器。

「男人吶,別對女人那麼粗暴。」她扁著眼。「看在你的體格我很欣賞,我還是禮貌性的問你,我常對將死之人說的話……」嫣然一笑,「需要我為你做無痕縫補嗎?」

「不需要。」話方落下,她箭也似的奔到我面前,在刀子指到我胸口前,我敏捷的後空翻,同時她射出手中的裁縫針,雖側身閃過,但仍有一根裁縫針劃破我的西裝——是已穿線過的裁縫針!

差點就得做無痕縫補了,真是大意不得啊!

雖然貴為一個殺人魔,但她戰鬥時簡直像在跳舞,動作自然、輕柔而有力。

就這樣一來一往纏鬥著,幾乎都是她出手,偶爾我無法應付時才會開槍防禦。雖然已經練就了邊換彈匣邊戰鬥的能力,但這戰不能疏忽。至少不能讓自己濺血,這女人可是看到血會興奮過度的。

地上散佈著許多手術刀及裁縫針,她身上的武器彷彿用不完似的直從白衣外套內側拿出。

此戰僅鬥了一刻鐘的時間,但雙雙有傷在身。

最後是我朝她膝蓋及手臂開了幾槍,她才無法再戰,為以防武器從她身上射出,我索性將她的白衣外套脫下並扔到一旁,外套落下時還發出許多匡噹的清脆聲響,可見武器的數量之多。上半身的紅色比基尼更顯她身形的美好,全身上下散發著危險的美麗,要是不搭上斑駁的血跡,可說是嬌豔欲滴,讓人不自覺地想觸碰。

我不多想,用繩子將她手腳捆綁起來。

我忽然想到一件事——

Green說她要追角,但,角在我這,而耳針接收通訊功能我沒關掉,表示Green沒向眼討情報,自己漫無目的的尋找……

現在叫著她,會有回應嗎?

Green……

頃刻,濛濛細雨落下,像是戰後的勝利之雨,讚頌著得勝者,雨水打在罪人身上,彷彿一場更生的洗禮。濕了我的髮、濕了西裝,也濕了苑一身。臉上、身上的血跡任由雨水扒下,伴著血的雨,染了一地的紅,地上許多小小漣漪將集合起來的紅不斷分散開來,像極了盛開的淡紅彼岸花。

我命令眼去找Green的下落,隨後倚著NSR車身,若有所思。然後出口:「在我遇到妳之前,今天還有誰跟妳鬥過?」

「今天啊?可多著呢。」她媚笑著,被雨打濕的睫毛不住的煽動著。「有男有女、有橘髮紅髮棕髮……還有黑髮。」

「黑髮?」我壓抑著緊張的語氣問著,「黑髮是男是女?特徵呢?」

「這特徵嘛……我可忘了吶。」她仰天,笑得詭譎。「呵呵呵呵……我一向不記長相的,你想,我可是器官販子,我看的器官都比人還多了呢。」

「確實是……」我咬著拇指頭,攢著眉,望眼立馬捎來消息。

「不過呢,」苑凝視著我,巧笑倩兮,眼底藏著一絲不尋常。「我能用器官認人倒是黑市皆知。只要看著器官,便能知道是男是女,高矮胖瘦,穿著品味。你可是黑市以外的第一人知道這個消息的,呵呵。」

這倒挑起我的好奇心了,揚眉,靜靜的聽著。「吶,剛剛我有說像你這樣的男人,器官是我喜歡的……忘了跟你說,像你這樣的傻男人,是所有的角都喜歡的……嘻嘻嘻嘻嘻……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你,太相信我們了。」她鄙笑著,「吶,會來追補我的人呢,只有賞金獵人,而且是有能力的賞金獵人。我不會讓沒能力的人有舉槍的機會。在希維斯麾下,有能力的就像你,抓得住我。沒能力的呢……」她瞥了一開始扔掉的心臟,勾起一抹微笑。「就會是那種下場。」

我看著身中多刀的心臟,不自覺脫口而出——「Green……?」

「那心臟……心臟不是眼的,不是對吧?」我怒目低吼。她燦笑:「唉呀……被你發現了呢!是個嬌小的女孩的唷——戴著眼鏡呢,我記得是……紅框眼鏡。對,紅框……」她仰天思考後,笑著說紅框眼鏡這四個字時,我心中怒火爆發,髒話脫口而出——「幹!」

砰!

我舉槍射擊,子彈劃過她的臉龐,出現一道血痕。

「妳是不是又打算騙我了?」我冷著臉問苑,她輕笑著要我向眼證實,我害怕了。

Green是死是活我不敢去證實,耳針一直沒傳出她的回應,苑又說紅框眼鏡這明顯的特徵,讓我不得不往她已殞落的方面去思考。

「報!」耳針另一端傳來眼的聲音:「發現Green……」

「叫她開啟耳針通訊功能!」我鬆一口氣,她沒事就好。我想好Green回應時該怎麼應對,反正第一句一定是髒話先出。

「沒……Sir……」眼說話像含顆滷蛋似的不清不楚的,我要他再覆誦一次,他怯怯地回答——

「Green……她沒心跳了……心臟像是被挖空一樣……」

挖空……?

再看著那被雨水洗禮的心臟,我的心陣陣抽痛,彷彿有人在我心上開了一槍。

「怎麼了?眼捎來紅框妹的消息?」

我不理會苑,腦中被一大堆情緒給佔據——Green死了……她死了……死了……死了……死了……

淚水不覺從眼角流出,在雨中分不清到底是詩情的雨,還是失意的淚。

苑那妖媚的笑容讓我想千刀萬剮,我流淚舉槍,瞄準她。

「你不可能殺我的。」她不知哪來的自信說著:「你殺了我,就沒獎金可拿。賞金獵人的教條裡應該是這麼說的:『夥伴的死亡,最好的報仇是活捉角。』難不成你想毀了這教條?」

我無語,槍瞄準她的心臟。見我槍仍拿著,她可急了:「你不能這麼做!你是賞金獵人!你忘了你是賞金獵人嗎?教條可是要遵守的啊!我知道了!我跟你道歉,我應該要把心臟還給你的……」

「人死不能復生。」我森冷的看著她,眼淚不住的流,怕死的苑急忙的說道:「我、我知道有種心臟,它可以讓死去的人復活……」

「所以呢?妳殺了那麼多人,現在殺了妳是給死去的人一個公道罷了。」

「你別忘了賞金獵人的教……」

板機扣下。

 

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女人,蹙眉著:「我只遵守我的教條。」

什麼賞金獵人的教條?獵人的世界裡,沒有教條可言。

 

尋思著,發動機車,駛離血地。

 

雨,讓我看不見妳。

妳真的存在過嗎?

那些如夢似幻的日子,證明有妳走過的痕跡,卻不曾停留。

或許妳曾駐足過,但我未曾轉身;

或許妳有流淚過,但我未曾發現;

或許妳喜歡我過,但我未曾理會。

或許……

或許我喜歡上妳,但妳已無法聽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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